當雷格斯在大門口欺負宅邸守衛時,宅邸主人──曼努埃爾正坐在迪亞娜的床邊,閉起眼睛將手放在妹妹的胸口,專注地傳送魔力進行治療。

迪亞娜躺在四柱大床上,昔日豔麗、生氣勃勃的臉龐,此刻完全被蒼白與脆弱給佔據,寬鬆並寫著咒文的連身長袍取代洋裝包覆她的身子,閨房內也嗅不出甜蜜的香水味,只有治療用的薰香。

當阿方索以身體替迪亞娜爭取到反應時間後,她馬上張開自己的領地與火焰對抗,然而烈火連薛西莫爾的領地都能突破,她怎麼可能抵擋?金紅之火很快就吞噬女夜血者的魔力,她只能將畢生的魔力通通榨出來應敵。

因此,即使她和卡洛琳的燒傷面積差不多,恢復情況卻天差地遠,夢魔已經能下床走動甚至幫助別的傷患,迪亞娜卻連手都抬不起來。

「兄長……」

輕緩的呼喚讓曼努埃爾張開眼睛,他看著雙目半闔的妹妹,稍稍收緊手指道:「治療還沒結束,躺著別亂動。」

「兄長,對不起……」

「你已經道歉三百二十二次了。」

曼努埃爾耐心地重複說過三百二十二次的話語:「作戰失敗不是你的責任,沒有人能料到會出那麼大的意外,而且以我們最初的目的──殺死星晨樂園之主──而言,本次行動算是成功,只是付出的代價超乎預期。」

「我……我不是……」

「別再說話了,你需要休息。」

曼努埃爾透過魔法陣強迫迪亞娜的身體放鬆,過去幾天他只要使上這招,妹妹再不甘願都會迷迷糊糊地闔上眼,然而今天竟沒成功催人入睡,病人還是直直盯著他。

「我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
迪亞娜耗盡心力吐出她想說,卻整整五天都無力吐露的歉意:「沒有……保護好阿方索。」

曼努埃爾的眼睛睜大,置於迪亞娜胸前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,只得中斷魔力傳輸,抽手用另一隻手抓緊自己。

他扣著右手許久,直到身體完全穩定下來,心跳恢復正常速率,才將目光轉回迪亞娜身上道:「你知道了。」

「一直都……知道呦。」

迪亞娜朦朧地微笑,吃力的移動手臂碰觸曼努埃爾的大腿道:「但是一直……一直不想承認……兄長大人……想要那個人勝過我。」

「你們對我的意義不同,你是親族,他是……」

「摯血。」

曼努埃爾因為迪亞娜的接話再度沉默,棕色眼瞳凝視妹妹好一會,將上半身沉入陰影裡低語:「他不是我的摯血。」

「他不是,但是……兄長把血和心都給他了……」

「只要沒有交換血液,我們就不是摯血。」

曼努埃爾說給迪亞娜,也說給自己聽,嘴巴上說一次,心裡頭再說無數次。

儘管已經過去五天,他還是一失神就會回到被烈燄紋身的耶穌山山頂,在焦黑崩壞的平台上看到雙手張開維持跪地姿勢的阿方索。

阿方索的的背面完全燒焦,正面也慘不忍睹,魔力脆弱得幾乎捕捉不到,只消一陣清風就能將齊吹散。

曼努埃爾跪在阿方索面前,他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做了什麼,只記得阿方索最後一句話。

阿方索說:「別自殺,我不是你的摯血。」

因為阿方索不是曼努埃爾的摯血,所以就算阿方索死了,藍晶窟的翼魔主也不會輕生;因為藍晶窟的翼魔主不能輕生,所以就算曼努埃爾渴望阿方索,他也不能要求對方成為自己的摯血。

摯血對夜血者而言是雙面刃,身兼至高的幸福,以及萬劫不復的地獄,他作為藍晶窟的主人,不能在培養出下任繼承者前有意外,為摯血而失去理智甚至自殺這種事,一城一池之主連想都不能想。

曼努埃爾清楚自己的職責與界線,阿方索也知道──阿方索只把他當朋友算不幸中的大幸,才會捨身保護迪亞娜,那是出自愛,也出自於責任之舉。

他不能辜負友人的犧牲,再哀痛再難受都要活下去,直到迪亞娜能擔當大任為止。

……悲傷到此為止。

曼努埃爾握住迪亞娜的手,用空著的手撫摸妹妹的頭,他在對方成年後就沒再做過如此親暱的舉動,因此手一伸過去就讓床上人面後露驚色。

「兄長……」

「我現在只剩你了,好好保護自己,好嗎?」

「好……」

曼努埃爾守著迪亞娜,直到人閉上雙眼沉沉睡去,這才起身降下四柱床的紗帳,無聲的走出房間。

門口的守衛對曼努埃爾鞠躬,他視而不見,步履隨著前進的距離加快,如同一陣疾風掃過寧靜的長廊,直到他走出宅邸,來到花園角落的小倉庫才止步。

這裡是麥瑟的臨時工作室,那個怪異的警官在意外發生後搬來一大堆詭異的器材,要了小倉庫後就足不出戶,吃飯睡覺上廁所都不出該處,讓宅邸內的人、薛西莫爾的血民都相當好奇他在做什麼。

只有曼努埃爾不好奇,他對麥瑟想做什麼、在做什麼沒興趣,他來此並敲響倉庫大門的目的只有一個。

「我來付酬勞。」

曼努埃爾對著倉庫大門說,大門靜止片刻後開啟,他跨過門檻進入倉庫,來到堆滿儀器的床前,如昨日、前日、大前日一般,脫下衣服躺上去。

就算只有半小時、十分鐘也好,他想將沉重的職責放下,想把不能發洩的哀號釋放,否則他無法承受里約無邊無際的明媚陽光。

※※※※

雷格斯在當天晚上,以索多瑪的龍主的代理人身分求見曼努埃爾,曼努埃爾點頭同意會見,要僕人將客人帶到宅邸側院的露天花園。

有著小噴泉的花園沉靜玲瓏,半開的花圃包圍幾張桌椅,爬藤植物繚繞著支架,綠葉彩花的清新香氣淨化了從屋內飄出的藥味與血味,彷彿是獨立於宅邸外的另一個空間。

曼努埃爾為了聽取屬下的報告而晚入席,好在他的管家早已準備美酒與點心轉移客人的注意力,當他踏入花園時,蒙特與亞克甚至沒發現主人來了,直到雷格斯出聲才把頭轉過去。

「初次見面,藍晶窟之主。」

雷格斯縮在白椅上,懶洋洋的舉起一隻手道:「我體力不好,可以不要站起來打招呼嗎?」

曼努埃爾身旁的戰士級夜血者臉色一變正要怒斥,卻被主子揚手制止。

「隨意即可。」

曼努埃爾邊說邊入座,讓旁人倒好酒後就將下人、守衛通通撤離,花園裡的人口數一下子從十二人掉到四人。

嚴格來說是四人一隻,曼努埃爾盯著雷格斯腿上猛咬烤肉的小黑龍,難掩迷惑地問:「那是什麼?」

「戰備儲糧兼超空間無線網路基地台。算了這不是重點。」

雷格斯馬上就失去維持代理人身分的耐性,單手支著頭開門見山問:「我想知道狂歡節當晚耶穌山派對的始末,你掌握多少就給多少。」

「你可以去問你們的夢魔。」

「卡洛琳不知道最關鍵的那段。你們手上應該有監視器的畫面吧?不管解析度多糟糕、檔案有無損毀都好,給我我自己處理。」

如果是平常,雷格斯的態度可能會觸怒曼努埃爾,而且就算當天心情好沒被激怒,基於翼魔主的威嚴也得做出表示,但是此刻的他卻提不起勁生氣,僅是頓了一下就回答:「監視器畫面我交給麥瑟了,如果你想要,去小倉庫找他拿。」

「麥瑟……麥瑟˙克羅德警官啊,我聽卡洛琳說他是個駭客兼改造人,眼睛還會發射死光,真的嗎?」

「你可以自己去問他。還有別的事嗎?」曼努埃爾盡量不讓自己露出疲態,但是飄忽的尾音背叛了他的努力。

「關於我方失蹤的人,你們會提供協助嗎?」

「會,藍晶窟欠薛西莫爾一份情,我們會盡全力尋找你們失蹤的夥伴,不過……」

「不過現在可能抽不出人手。」

雷格斯替曼努埃爾講完話,盯著對方轉陰的臉色,聳聳肩膀蠻不在乎地道:「放心,我們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,不會提出太過分的要求,只是想跟你討交通工具,還有里約各處的通行權力。」

「我會給你們最高層級的通行權。」

曼努埃爾拋下連一口都沒喝過的酒杯,起身公式化地問:「我還有事情要處理,如果沒有別得要務,今天就到此為止吧。」

雷格斯點頭乾脆地道:「我們這邊暫時沒事,再見。」

曼努埃爾轉身返回屋內,他的身影一消失,蒙特與亞克就跳起來,圍著雷格斯大喊。

「喂喂喂雷格斯你不要命啦,那個是領主耶!」

「汝……膽大妄為。」

「別叫這麼大聲,耳朵會痛。」

雷格斯壓著耳朵皺眉道:「他沒興趣理我,我也不想和人打官腔,這樣不是正好嗎?」

「哪裡好了!」

「非也!」

「煩死了……反正我會把事情搞定,這樣可以了吧?首先,先把監視器畫面搞來。」

雷格斯捕捉宅邸內的無線網路,敲著太陽穴稍作探險一番,露出難看的表情自言自語:「這裡的安全漏洞大到可以開卡車了,居然有人直接蓋正門挖資料,黑王沒有資訊安全部門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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