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背後的小舞台亮起燈光,憂鬱和緩的爵士歌曲從舞台捲向整個空中花園,卻捲不進威爾遜和亞當的耳中。

威爾遜不打算讓亞當迴避這個問題,而亞當則是掛著一貫的鐵壁笑容,兩人在柔軟的歌聲中對視許久,最後是天使先打破沉默。

「汝說的對也不對。」

亞當晃晃空蕩蕩的酒杯,將杯子裏的橄欖當成小球拋接道:「吾是為了吾族之敵而甦醒,此敵對外是夜之種族、食人屍和某部份的人類,對內是凋零、虛弱與信心的缺乏,吾並非單為某人降臨。」

威爾遜不打算給亞當打模糊仗空間,拋出直球追問:「但是薛西莫爾將會是你的敵人之一,他甚至是天使們決定叫醒你的近因。」

亞當笑了笑,伸手將空杯交給路過的服務生機器人,目送著矮小的機器人遠去道:「雖然吾輩對外十分強勢,但並沒有相應的實力,僅是靠虛張聲勢來保護自身,然而空話虛言總有被戳破的一天,因此孩子們才會需要吾,由吾的羽翼來恫赫敵族,將天使的恐怖烙印在敵人心中……索多瑪的龍主是讓孩子們感到威脅的近因沒錯。」

「……我可以理解成梵蒂岡的高層視薛西莫爾為威脅嗎?」

「他們的確有此意,不過羅伯神父並不知情,同樣的,神父也只知道叫醒吾不會給原身體的主人造成任何『肉體』上的損害,請汝不要怪罪於他。」

「玩文字遊戲……」

威爾遜嫌惡地皺眉,然而他雖對天使的評價下降,卻沒將心思留在詛咒西多祿上,這不是因為他脾氣好,而是另一件事馬上佔據金勳騎士的心弦。

他吞下高腳杯中的殘酒,乾澀且煎熬地道:「薛西莫爾會很傷心,非常非常傷心。」

「吾很期待和他見面。」

亞當話一說完就遭到威爾遜的瞪視,他噗嗤一聲笑出來,擺擺手悠哉地澄清:「不是汝想像中的見面,是單純的見面,吾對薛西莫爾很感興趣。」

「他對你不會有好臉色,你佔用了他的摯血的身體。」

威爾遜被自己的坦白給嚇到,他並不打算向亞當透漏薛西莫爾的情報,卻一不小心就將最要命的訊息講出──即使西多祿很有可能已經將此事告知亞當,他仍對養父感到愧疚。

亞當沒察覺到威爾遜的情緒變化,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,露出恍然大悟的笑靨道:「是摯血啊,難怪,吾在進入這個身體時就強烈的覺得,這個孩子被某人深深地愛著呢。薛西莫爾、薛西莫爾,真是個美麗的名字,汝能為吾描述此人的樣貌嗎?」

「黑髮綠瞳的高大美男子,有多漂亮要實際見到才知道。」

威爾遜頓了幾秒還是做出警告:「如果你們真的見面了,最好別用強納森的聲音叫他的名字,薛西莫爾絕對會氣瘋。」

「吾記住了。別擔心,吾很擅長面對悲憤的家屬。」

「被奪走摯血的夜血者可不是普通……」

威爾遜越說越小聲,終至完全閉口不言。他腦中忽然冒出一個猜測,一個正確度很高,也非常悲傷的猜測。

「亞當,你該不會……」

「天使受的教育是服從,但並不要求他們無情。」

亞當垂下眼簾將手放在胸口:「『為什麼要選上我的他』、『明知道是榮耀還是好心痛』、『別將那人奪走啊』有人體貼地壓下哀傷,亦有人崩潰或憤怒的哭喊,沒有人想眼睜睜看著熟悉的人成為另一人,為了減輕孩子們的痛苦,吾只能盡快將己身燃燼。」

「戰死?」

「非也,是自滅。」

亞當張開雙眼,將雙手貼在玻璃牆上往下望:「吾的靈力太過強大與濃烈,千年以來都尋不著足以支應消耗的魔力食糧,因此只要吾一開始作戰,即會將自己榨盡。」

威爾遜的背脊一陣寒涼,強納森的軀殼被佔據已經夠糟糕了,現在竟然還加上亞當只要開始作戰就會將軀體榨乾致死,這根本不是棘手或局勢嚴峻能形容了,根本是靠一隻手死攀著地獄大門般險惡。

冷靜下來,這種時候他一定要冷靜,先收集足夠的情報再考慮如何行動。威爾遜深呼吸數次,緊繃著臉看著亞當問:「一旦你開始戰鬥,身體最多可以撐多久?」

「視使用軀體的力量和食糧的質量……大約半年到一年左右,吾很幸運,至今尚未對上能讓吾一戰就乾枯的對手。」

「假如你碰上那樣的對手──必須全力應對的意思,你可以撐多久?以強納森的身體做計算基準。」

「一天左右,這個孩子雖然是雛子,卻被餵養的很強壯。」

「如果你對上薛西莫爾,會將這事告訴他嗎?」

「吾不說會傷到他嗎?」

「他會後悔到自殺。」

「那吾會告知他。對了威爾遜,薛西莫爾可有使用岩玫瑰薰香的習慣?」

威爾遜認真想了一會搖頭道:「我沒注意。你問這個做什麼?」

「吾的鼻尖環繞著岩玫瑰之香,並且靠此香發現汝與薛西莫爾的關聯……嗚啊──」

亞當突然舉起手大喊,孩子氣的甩甩頭動動肩膀,掛著足以將黑夜照亮的亮眼笑容道:「好了,難得出門遊玩,光談嚴肅之事太煞風景了,和吾一同去觀賞人類的歌唱如何?」

「你自己去,我想回房間。」

「吾真的被討厭了啊……不過這樣也好。晚安威爾遜,祝福汝一夜好眠。」

※※※※

拜這白日的震撼教育之賜,即使飯店的床具鬆軟舒適、氣溫溼度都調整在最助眠的數值,威爾遜還是失眠了一整夜。

他熬到半夜三點才入睡,清晨五點多就習慣性的醒過來,在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都無法再入睡,只得認命地爬起來淋浴。

他頂著毛巾走到客廳,本以為不會看到任何人,結果剛開門就聽到亞當跟自己道早安,這才想起來自己和一個純粹的日之種族同住──強納森是不純粹的日之種族,因為軍人拚命想把生理時鐘調成夜之種族的模式。

「早安,汝看起來很沒精神。」

亞當站在餐桌邊,端起一杯咖啡遞向威爾遜道:「這個據說是能提神的物品,汝要嘗試嗎?」

「不用。有紅茶嗎?」

「有,就在桌子尾。要麵包嗎?吾把菜單上所有種類的麵包都點了一份。」

「所有種類!」

威爾遜一瞬間清醒過來,瞪著被中、西、日、歐、法、巴西傳統……各國早餐佔據的大長桌,突然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和胃隱隱作痛。

亞當從威爾遜凍結的臉上感受到怒氣,傻呼呼地笑著道:「對不起,一想到可能沒機會吃第二次,吾就通通來一份了。別擔心,吾沒有把卡刷爆。」

「黑卡是沒有額度的。我的天……李斯特要是知道我這樣揮霍他的遺產,絕對會爬起來掐我。」

「怎麼會,威爾遜的朋友一定會很高興威爾遜這麼會享受生活,小嘎你說是吧?」

「嘎嘎!」

「你在附和什麼啊。」

威爾遜彈彈烏鴉的頭,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下,隨手撈來最近的食物往嘴裡塞。

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填飽肚子,可是亞當顯然不理解或有意破壞威爾遜的努力,熾天使左一句『培根好香你吃吃看』,右一句『這是巴西才吃的到的豆子喔』,在短短十分鐘內就在騎士面前堆起一座小山。

終於,在亞當打算把烤鮭魚放過來時,威爾遜的忍耐超過臨界點,火大地拍桌站起來吼道:「你夠了沒!我只想吃早餐不想把一整個禮拜的食物吞下肚。」

亞當往後一縮,用筷子夾著鮭魚淚眼汪汪地道:「但是這些料理真的很可口……各吃一口可好?」

「你這、這個……」

威爾遜氣到無法好好說話,頹喪的跌回椅子上低語:「這種性格的人竟然是天使的最終兵器,看起來一點也不像,你應該去當大少爺而不是打仗!」

亞當的臉色微沉,露出一絲苦澀道:「吾如果不打仗,就只是單純的怪物了。」

威爾遜被亞當的表情給刺痛,不過他動搖了兩秒後馬上冷酷回應:「你不本來就是怪物嗎?從力量到個性上都是。」

「真失禮,吾可是以好個性著稱的天使呢。」

「是好奇怪的個性吧。」

「說到奇怪,威爾遜汝也很奇怪啊,為什麼還沒有聯絡薛西莫爾呢?」

亞當問得輕鬆,威爾遜卻聽得心驚,他停下咬麵包的動作,臉色鐵青的盯著天使。

亞當平靜的承受灼熱的注目,毫不在意的飲下一口咖啡道:「雖然汝的隨身用品都被銷毀了,但是人類有很多便利的通訊方法,只要汝脫離小西的掌握,要聯絡上其他人不難,但是汝卻沒將吾的事告訴最想知道的人,為什麼呢?汝在顧慮什麼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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