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媚兒愣住兩秒才回答:「為什麼?因為您是長亭的母親,如果長亭有被虐……」

「我已經不是她的母親了。」

翁芺亮出沒有婚戒的無名指道:「我和翁藪已經離婚六年,我主動放棄長亭的監護權,而且從未回去看她。」

「但是……」

「我不清楚也不關心長亭的事,我是個失格的母親、不配稱為母親的女人,不是嗎?」

胡媚兒被翁芺冰冷尖銳的言語堵住嘴巴,她在心中憑直覺吶喊「才不是!才不是!」,但卻無法將喊聲化成反駁之語。

蒲松雅看得出狐仙的糾結,微微前傾身子改變話題:「翁女士,其實我們想問的不是令嬡的事,而是想知道妳對翁藪的評價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因為他是虐待長亭的第一嫌疑犯,雖然目前尚未發現直接證據。」

翁芺愣了兩、三秒,掩嘴笑出聲,「你說那個男人虐待長亭?不可能的!誰都有可能虐待長亭——包含我在內,但是那個男人絕對不可能。」

「能告訴我妳如此判斷的理由嗎?」

「因為翁藪是個膽小鬼。」

翁芺面無表情的回答,她拿起湯匙攪拌面前的熱咖啡道:「說好聽一點是溫柔、乖巧,但實際上就是膽小怕事,只要別人稍微強勢一點,他就什麼話都不敢說,所以不管是兄弟、屬下還是朋友,統統都騎到他頭上。」

「可以請妳說詳細一點嗎?」

翁芺沉默片刻,轉頭望著遠處親密交談的情侶道:「我和翁藪是在唸大學時認識的,他來參加我們系上辦的聯誼,沒像其他男人一樣圍著我說不好笑的笑話,只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角落。」

蒲松雅腦中浮現翁藪靜靜縮在椅子上的樣子,發現自己很難做出此想像。

翁芺繼續道:「不過我反而因此對他感到好奇,湊過去耍性子命令他吃我亂點的菜、幫我去附近的商店買糖果、跳奇怪的舞,而翁藪對我的要求沒有生氣、也沒有抗議,二話不說全做了。」

「他對妳一見鍾情嗎?」蒲松雅問。

「我當時以為是。」翁芺喝一口咖啡潤喉,垂下眼冰冷的道:「然而事實並非如此。他之所以滿足我的任性,只是因為他沒有膽子去拒絕別人,也不敢爭取自己的權利,這點我直到婚後才發現。」

「這是你們離婚的原因嗎?」

「沒錯,我受不了他無法挺起胸膛處理自己父母、兄弟姐妹的要求,愚蠢的東奔西跑再把爛攤子丟到我頭上;我也受不了他只要旁人稍微提高音量,就縮成一顆小球任人取笑。」

翁芺的雙手緩緩握起,咬著嫣紅嘴脣痛苦的道:「等我回過神時,家事、經濟、家族間的糾紛全都落在我的肩膀上,而且因為我總是扮黑臉的那方,還被親友們偷偷冠上『惡女』、『潑婦』的罵名!」

「……」

「我好累,非常非常累,所以我去尋找能支撐我的肩膀。」

翁芺看見蒲松雅的臉色驟然轉青,點頭承認道:「你想得沒錯,我外遇了,我愛上現在陪伴我的男人,然後向翁藪要求離婚。翁藪雖然生氣,但還是乖乖的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,甚至同意給我這個搞外遇的女人贍養費……雖然我當時只是要好玩的。」

「要好玩的?」蒲松雅挑眉問。

「翁藪當時沒什麼錢,他繼承的建設公司被自家人與客戶蠶食殆盡,隨時都可能破產。」

翁芺停下話語,偏著頭不解的道:「不過在我和翁藪離婚不到一年,他就鹹魚翻身,而且周圍那些惡劣的親朋好友也突然死的死、病的病。雖然他有錢對長亭算好事,但是……我覺得有點邪門。」

蒲松雅默默在心中標注這件事,望向翁芺做總結問:「翁女士,容我整理一下妳對翁藪的評價:翁藪是個不懂得拒絕他人的人,所以妳認為他不可能虐待翁長亭?」

「大致如此。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很疼愛長亭,疼到我三天兩頭就吃自己女兒的醋,他對長亭的保護欲強得要命。」

「翁藪自己和他的秘書也是這麼說。」不過他的秘書也說他私底下脾氣不好——蒲松雅沒將後半句話吐出。

翁芺露出苦澀的微笑,她聽見隔壁桌女學生打鬧的聲音,靈光一閃問:「對了,有沒有可能是長亭的同學欺負長亭?長亭國中時因為人漂亮又發育得早,曾經被學姐和同班同學霸凌過。」

「我還沒調查過她在學校的狀況,不過以她的個性,的確是容易被欺負的類型。」

「不是容易被欺負,是和她老爸一樣,根本就是被欺負的料,她國中時要不是有我……」

翁芺的話聲轉弱,秀麗的臉龐籠上一層陰影,低下頭沉入自己的思緒中。

「翁女士?」蒲松雅呼喚。

翁芺回過神,恢復初進店時的明亮笑容道:「抱歉,我接下來還有約會,沒辦法和兩位繼續聊了。不好意思,我沒能提供什麼重要的情報。」

「不會,妳已經給我們很多線索了。」

「你真會奉承人。」

翁芺從錢包中掏出兩張鈔票,將錢放到桌上起身道:「很高興認識兩位,如果你們有花藝布置與設計的需要,可以打名片上的電話聯絡我。再見!」

「再見。」

蒲松雅目送翁芺走向大門口,他靠上椅背拿出錄音筆,正打算把剛剛的訪談重聽一次時,胡媚兒突然站起來往外跑。

「翁芺女士!」

胡媚兒在玻璃門前攔住翁芺,深吸一口氣,手指著對方的胸口道:「您是長亭的母親!從頭到腳、裡裡外外都是,我不接受您對自己的批評!」

翁芺先是呆住,然後浮現苦澀笑容道:「謝謝妳,但是我剛剛說過,我是……」

「您是一聽到我說長亭可能被欺負,就馬上同意見面,然後一路跑過來的母親!」胡媚兒高聲強調,一個箭步握住翁芺的手道:「您是長亭的母親!只要看見您提起長亭名字時的表情,我就知道您絕對是長亭的母親!」

「那只是……」

「長亭一直在等您!」

胡媚兒向前一步,直視翁芺的雙眼道:「雖然她沒有向我說過,但是我知道她偷偷藏著您的照片,我曾經在上課時瞄到她拿照片出來看,長亭很思念您啊!」

翁芺的身體繃緊,眼中浮現淚光,抿嘴僵硬的望著胡媚兒。

胡媚兒放開翁芺的手,從口袋中拿出紙與筆迅速動筆,將寫滿英文與數字的紙片塞給對方道:「這是長亭的手機、電子信箱和臉書帳號,請您抽空聯絡她,長亭會很高興的!」

翁芺抓住紙片,她抖著手落下眼淚,朝胡媚兒笨拙的點頭,搖搖晃晃的走出咖啡廳。

胡媚兒凝視翁芺的背影,直到對方消失在對街街角,才轉身打算回去找蒲松雅。

這是個多餘的舉動,因為蒲松雅就站在胡媚兒背後,俊俏但過於銳利的臉上看不出情緒。

胡媚兒追人的氣勢瞬間消失,縮著脖子小心翼翼的呼喚:「松雅……先生?」

「方才我和翁芺說話時,妳滿腦子都在想怎麼反駁翁芺,沒留意我們在說什麼嗎?」

「呃!」

「妳該不會忘記我們約翁芺來的目的吧?我們不是來化解母女恩怨,而是來調查青少女受虐事件。」

「咿!」

「妳這個只會暴衝的爛好人、笨狐狸。」

「嗚!」

胡媚兒抓著頭髮大叫,想要說些替自己辯護的話,最後卻一句話都沒吐出來。

因為蒲松雅在胡媚兒出聲前,伸手摸摸狐仙的頭,然後轉身去櫃檯結帳。

胡媚兒愣住將近五秒才回神,跑到櫃檯前抓住蒲松雅的袖子問:「松松松雅先生,剛剛剛剛是怎麼回事!」

「什麼怎麼回事?」蒲松雅問,同時從店員手中接過零錢與發票。

「松雅先生剛剛、剛剛……剛剛好溫柔,好奇怪!你發燒了嗎?」胡媚兒伸手想碰蒲松雅的額頭。

蒲松雅的嘴角抽動一下,甩開胡媚兒的手,扭頭朝店門口走去。

胡媚兒趕緊追上,跟在人類後頭問:「松雅先生,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?」

「我回我家,妳回妳家。」

「欸!就這樣?調查結束了嗎?沒有事做了嗎?」

「哪有可能?我回家整理錄音檔,妳回家想辦法約翁長亭的同學出來。」

「同學?」

「翁芺不是說,翁長亭國中時被霸凌過嗎?」

蒲松雅回頭瞪胡媚兒一眼,再收回視線快步過馬路,「將所有可能的原因統統調查一輪,總會抓住真相的尾巴。」

胡媚兒點點頭,拿出筆記本記錄自己分配到的工作。

蒲松雅斜眼偷瞄胡媚兒,腦中響起狐仙與翁芺的對話。

他不認為翁芺還配稱為翁長亭的母親,畢竟翁芺無條件交出監護權是事實,而且還整整六年都沒回去看孩子,怎麼想都不是母親該有的行為——至少在蒲松雅眼中是如此。

但是在胡媚兒的眼中卻不是。

狐仙透過翁芺小小的表情變化,堅定的相信對方仍愛著孩子,給了這名失職母親尋回自己孩子的理由與管道。

胡媚兒總是看到人類好的地方,然後將這些小小的優點擴大到全體,所以老是被耍、被騙、被欺負與取笑。

而蒲松雅則是一眼就看見人類虛假、自私、貪婪……種種惡劣性格,因此總是對旁人抱持戒心,不輕易相信與接近其他人。

為什麼會如此?

蒲松雅想,那大概是因為胡媚兒是狐狸,而他是人類的關係。

……所以他討厭人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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