蒲松雅張口再閉口,反覆數次後才發出聲音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
  
「怎麼會不知道?你弟弟……」
  
「阿芳……我是說我弟弟,六年前就失蹤了。」
  
蒲松雅垂下的手緊緊握拳,盡全力維持鎮定道:「嚴格說起來是生死不明,他捲入了一場……流血衝突,這六年來都沒聯絡我,也沒留下任何可供追蹤的官方紀錄。」
  
朱孝廉的雙眼緩緩睜大,沉默數秒後低頭道:「對不起,我不該追問。」
  
「現在道歉已經來不及了。」蒲松雅拍朱孝廉的頭,可是力道只有平常的二分之一不到。他續道:「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阿芳,雖然他的言行和性格都和我弟弟相同,可是長相與服裝上與我記憶中的弟弟有些微的出入,再說他也不可能出現在那裡,阿芳雖然美術課的成績很好,但他對藝術沒興趣。」
  
朱孝廉壓著頭,「言行和個性一樣……店長,你弟弟是最終大魔王型的邪惡人士嗎?」
  
「哪是啊,阿芳比我溫和善良得多,從小到大被親戚們冠上王子之名的是他,我才是危險惡毒的邪惡魔王。」
  
「店長在講話部分是挺惡毒的沒錯,但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危險。」
  
「那是你的判斷力有問題。」蒲松雅冷冷回應。
  
「才不是!我的判斷是有依據的。店長討厭、喜歡、要或不要都會直接表達,除非必要不會玩陰的;反過來,像你弟弟那種二十四小時都笑得像朵花,直到被他掐死才發現自己被厭惡了,這類型的人才危險。」
  
蒲松雅的瞳孔縮起,被朱孝廉的末兩句話勾起回憶。
  
──不用客氣,儘管依賴伯伯、叔叔們吧,我們會代替你母親照顧好你父親。(標楷)
  
──別掙扎了,鬧上法院只是給你們自己難堪,快點把房產和錢……(標楷)
  
乍看之下和善體貼,實際上卻陰險不可靠,那些將他與他的家人推入深淵的……
  
「店長!」
  
喊聲將蒲松雅喚回現實,他一回神才發現自己雙手壓在櫃檯上,前方橫著朱孝廉的大臉。
  
朱孝廉盯著蒲松雅問:「店長你沒事吧?臉色好差還冒汗,要不要幫你叫救護車?」
  
「不用,我只是有點中暑。」
  
「你看起來不像中……」
  
「我說中暑就是中暑。」
  
蒲松雅截斷朱孝廉的話語,抓起裝便當與飲料的塑膠袋,將裡頭的食物塞給對方道:「你的午餐和飲料,快點吃完然後帶胡瓶紫去刷廁所。」
  
「欸,我和小瓶子兩人一起去刷嗎?這樣廁所會太擠吧。」
  
「你也可以自己一個人去,我完全不介意。」
  
蒲松雅邊說邊將便當與奶茶遞給胡瓶紫,可是對方卻沒有接下飯盒與飲料,只是蹙眉凝視蒲松雅。
  
「不餓嗎?」蒲松雅問。
  
胡瓶紫搖搖頭,沉默片刻才開口問:「松雅先生、孝廉哥,你們所說的『邪惡版本的店長』,是先前在藝廊的畫壁中與女鬼聯手攻擊媚姐的男人嗎?」
  
「胡媚兒連那件事都跟你說了?」蒲松雅有點錯愕的問。
  
「我是媚姐帶大的,我們的感情非常好,無論大小事都會告訴對方。」胡瓶紫揚起嘴角微笑道:「我和松雅先生不一樣,不是秘密主義者,是誠實主義者。」
  
蒲松雅有種被人拿大頭針偷扎的感覺,僵硬的笑道:「誠實是好事,但過度誠實就是災難了。我們說的是當時攻擊胡媚兒的人沒錯。」
  
「那個人是松雅先生的弟弟?」
  
「我不知道,我剛剛說了,我弟弟……」
  
「失蹤了。」胡瓶紫補完蒲松雅的話,掛著善良無害的笑容道:「但是失蹤和消失不一樣,消失是不存在,失蹤只是不知道對方在哪,而既然松雅先生無法掌握弟弟的位置,那麼就表示弟弟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吧。」
  
「……你在暗示什麼?」
  
「什麼都沒暗示呦。」胡瓶紫笑了笑道:「我只是覺得,松雅先生不該輕易的把自己的兄弟當成不存在的人,尤其是在你與他重逢後。」
  
「那根本不算重逢。第一,我不確定我遇到的是阿芳,還是我自己的幻想;第二,他沒留下聯絡方式,我也沒有找人的線索。」
  
「不是沒有線索與聯絡方式,是松雅先生沒去找吧?」胡瓶紫的笑容依舊燦爛,但眼中卻浮現一抹暗影,「這可不行喔,對方可是你的親弟弟,對弟弟的關注比對鄰居的關注還少,要是親愛的弟弟學壞了怎麼辦?」
  
蒲松雅感覺自己的血液一滴一滴凍結,他先前只是隱約覺得自己被針戳,現在則是清楚感受到有把刀插在肚子上,刀刃的冰冷與傷處的疼痛都清楚得叫人發抖。
  
就像蒲松雅不喜歡胡瓶紫一樣,胡瓶紫也同樣不喜歡他,而且不喜歡的程度搞不好還比蒲松雅高上數倍。
  
胡瓶紫瞇起眼,輕聲說道:「放任發狂的家人在外面遊走,這可不是為人兄長該做的事喔。」
  
「……」
  
「松雅先生,你不應該……」
  
「停停停停止──」
  
朱孝廉突然插入蒲松雅與胡瓶紫之間,伸手將兩人推開道:「店長別殺氣騰騰的瞪小瓶子,小瓶子也不要一個勁的指責店長。」
  
「我不是指責,是善意的提醒。」胡瓶紫回應。
  
「我知道你是好心,但是你嚴重誤會店長了啦!」
  
朱孝廉將手搭上蒲松雅的肩膀道:「店長之所以沒去找人,是因為這兩週我請假,而咱們的老闆又出國沒法幫忙,店長得一個人從早上八點顧店顧到晚上九點,回家還要處理貓狗的吃喝拉撒,走不開才沒去找弟弟。」
  
胡瓶紫皺眉道:「可是松雅先生的弟弟操持危險的法術,身邊還帶著一個百年厲鬼,這麼危險的人物不快點找出來,會傷害更多人。」
  
「我也覺得店長的弟弟超嚇人,不過店長剛剛也說了,他根本不確定那是幻影還是真人,如果是幻影,就算店長請半年長假也找不到。」
  
「孝廉哥為什要替松雅先生說話?你在壁畫中可是差點被松雅先生的弟弟勒斃啊!」
  
「勒我的人不是店長的弟弟,而是小倩,況且店長有把我的命救回來啊,這樣不就好了嗎?」朱孝廉抽回手,彎下腰望著胡瓶紫道:「小瓶子啊,你這麼在乎我和小媚的安危,我們都很高興,但是整件事真的不是店長的錯。」
  
「可是……」
  
「店長和我、小媚一樣,都是被捲進事件的受害者,而且要不是店長,我恐怕就要死在畫裡了。」朱孝廉拍拍胡瓶紫的頭道:「如果你去問小媚,小媚肯定也會說一樣的話,所以你就別再怪店長了,好嗎?」

胡瓶紫垂下肩膀,安靜了好一會才轉向蒲松雅,朝對方深深一鞠躬道:「對不起,我很抱歉。」
  
蒲松雅沒料到胡瓶紫會道歉,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道:「這不是多大不了的事,你用不著對我鞠躬。」
  
「不,我對松雅先生做了很尖銳的指控,必須好好認錯才行。」胡瓶紫直起腰桿,一臉愧疚道:「我一聽到媚姐差點被槍擊,就失去冷靜責罵松雅先生,將自己的不安發洩在你身上,這完全不是成熟之人該有的行為。」
  
「沒有那麼嚴重吧?」
  
「松雅先生是媚姐尊敬的人,而媚姐尊敬的人就是我尊敬的人。我卻對我本該尊敬的人出言冒犯,這種大逆不道、幼稚無恥、愚蠢至極的舉動,就算是切腹也不足以謝罪。」
  
「我不認為我是值得尊敬的人……」
  
「我愧對媚姐和師父、師兄姐的教導,令他們蒙羞。如此愚昧的我不配踏入凡世,我現在就回去收拾行李拜別媚姐,返回荷湘洞重新修行。松雅先生、孝廉哥,有緣來生再見!」
  
胡瓶紫轉身奔向書店的大門,握住掛著鈴鐺的門把,將門向內拉開。
  
朱孝廉趕緊追過去,在胡瓶紫走出書店前扣住對方的手,再轉過頭朝蒲松雅大喊:「店長,你就別氣了,原諒小瓶子嘛!」
  
「我根本沒有對他生氣,有什麼好原諒不原諒的?」蒲松雅問。現在是在演哪齣?他完全跟不上節奏。
  
「沒關係的,孝廉哥。」胡瓶紫回過頭,翠眼中漾著閃閃淚光道:「是我不好,明明已經聽媚姐說過,松雅先生是個容易生氣的人,卻仍說出如此不得體的話,會惹怒松雅先生也是理所當然的。」
  
「喂你等一下,我哪裡有發怒……」
  
「店長,你平常動不動便對我和小媚生氣就算了,但對未成年人你多少要包容點吧!」
  
「你要我說多少次啊?我沒有對胡瓶紫生氣!」蒲松雅提高音量。
  
「你都用吼的了,哪裡沒生氣?」朱孝廉指著蒲松雅問。
  
「我是現在才被你們激怒好嗎?」
  
蒲松雅低吼,他在感性上很想揪住朱孝廉的衣領罵人,但理性上卻清楚意識到這只會坐實「店長(松雅先生)果然有生氣」的指控。
  
蒲松雅脾氣不好、有記仇傾向且缺乏對人類的包容心,但他不是個傻子,沒有知道前方有個洞還傻乎乎跳下去的習慣。
  
他深吸一口氣,將滿腔惱怒暫時壓到心底,撇開頭妥協道:「我知道了,我原諒胡瓶紫,這樣你們滿意了嗎?」
  
「店長,沒有人會用『我回頭就宰了你們兩個』的口氣和表情說『我原諒你』。」朱孝廉搖頭道。
  
「算了,孝廉哥,如果松雅先生不願意原諒我,那麼強逼他原諒是沒有意義的,我還是離開好了。」胡瓶紫低頭抽泣。
  
蒲松雅的嘴角抽動兩下,擺出沒有溫度的笑容道:「我、原、諒、你。」
  
這是一個明白表示「我嘴巴上說原諒,但其實我現在就想把你們分屍」的笑容,但是朱孝廉與胡瓶紫都沒有表示抗議,因為他們珍惜自己的性命。
  
「快點回來,把便當和奶茶給我解決掉。」
  
蒲松雅拋下這兩句話,然後拿起自己的中餐往員工休息室,鎖上門,一個人坐在小房間中用餐。
  
他受夠荷湘洞出產的狐仙了,這群狐狸要不遲鈍到比石頭還不如,要不敏感得會把蚊子當成老鷹反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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