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,我真的……」
  
「這也不算什麼機密事項,告訴你也無妨。」
  
宋燾公手夾香菸,讓菸絲繞上琉璃柱道:「城隍爺是用招考的呦!我二十四歲那年,做夢夢到有人帶著考試通知來警察宿舍,硬把我拉上車子,載到一個很像古代衙門的地方,還找一男一女上來要我判案。男的是富商,這個富商不喜歡小孩,但他為了讓自己在社會上有好名聲,所以出錢資助孤兒院;女的是護理學校的新生,她在下課返家途中經過車禍現場,停下來想救重傷的機車騎士,但是因為緊張與技巧不純熟,還是讓騎士歸天了。」
  
「……」
  
「以人間的法律和道德,富商會獲得喝采,女學生則會成為死者家屬的提告對象。」
  
宋燾公吸一口菸道:「但是以我的標準,該得到讚美的是女學生,富商有捐款抵稅額就夠了。我把我的判決告訴拉我來的人,對方聽完後說:『恭喜你,你就是下任的臺北府城隍,明天下午會有人來接你上任。』我這才發現自己不是在做夢,而且還只剩不到四十八小時的人生。」
  
「我當場拒絕,開什麼玩笑!我老爸剛從安寧病房轉進太平間,老媽因為照顧老爸搞壞身體,小正雖然是天才,但他當時才十五歲,還被學校同學欺負到拒絕上學,我要是下地獄了,誰來養我家?城隍府嗎?」
  
宋燾公掐著香菸,回想著那讓自己又怒又怕的過往:「我幾乎把衙門整個掀了,拉我來的人看我氣成這樣,趕緊改口說我不用立刻上任,等九年後我母親壽終正寢,處理好陽間的事務後,再赴城隍府就任。」
  
蒲松雅張口再閉口,反覆數次才下定決心道:「我之所以盯著你看,不是覺得你不適合當城隍,是覺得你雖然和老闆一見面就吵架,但其實骨子裡兩個人的感情挺好的,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惡劣。」
  
宋燾公僵住,他失手讓香菸落地,呆滯了足足十秒鐘才回神道:「我們的關係當然很惡劣,惡劣到極點的惡劣。」
  
「關係惡劣的人不會在乎對方的感受吧?」
  
「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在乎那隻老奸狐了?」
  
「左眼和右眼。」
  
蒲松雅吐出胡媚兒說過的話,立刻接收到城隍爺凶暴的注目,他承受著對方的殺人目光解釋:「如果你完全不在乎老闆,那麼就沒必要瞞著他,偷偷帶我下來看寶樹姥妖。」
  
「那只是要讓我自己耳根清靜!」
  
「如果只想圖清靜,你大可直接禁止他進城隍府。」
  
蒲松雅瞧見宋燾公的手指顫動一下,知道自己說中了,「但是你不會,這表示你不討厭見到他,只是不想惹他生氣,所以才支開容易被套話的胡媚兒,並且交代我保密。」
  
「……」
  
「除了上面的事外,你們在蘭若寺對抗寶樹姥妖時,兩人的默契好得可怕;然後當我用緩降梯逃跑被抓時,照理來說應該由老闆斥責我,但是你卻搶下罵人的工作,庇護罵不出口的老闆。」
  
蒲松雅低下頭,盯著地板略帶尷尬的道:「我本來是沒發現這些,直到剛剛聽見你喊老闆『不要命的狐狸』,覺得你的口氣出乎意料的溫柔,才將一切串起來。」
  
宋燾公瞪著蒲松雅,眼中的火氣緩緩熄滅,取而代之的是頭痛。他搖搖頭,踩熄地上的香菸道:「你們兩兄弟……真是一刻都不能鬆懈啊!」
  
「抱歉,我不是故意的。」
  
「當然,你只是靈光一閃罷了。」
  
宋燾公再次拿出菸盒,叼著沒點燃的菸轉身朝階梯口走道:「我們在下面待太久了,再不上去,老狐狸和小狐狸會把城隍府炸了。」
  
「不至於到『炸』的地步吧?」蒲松雅追上宋燾公。
  
「難說呢,小媚是個急性子,二郎那混蛋也沒好到哪去。」
  
宋燾公右手碰觸虎爺雕像,左手點燃香菸,偏頭朝蒲松雅望去,「剛剛的話敢向第三人提起,我就扒了你的皮。」
  
「我絕對不會說。」蒲松雅的額頭浮現冷汗。
  
「很好。」
  
宋燾公踏上石階梯,不過他才走了幾步就停下來,回頭輕聲道:「如果想知道我和那隻老狐狸的孽緣,就儘快把你弟抓回來吧,這樣我也許會不小心在慶功宴上說溜嘴。」
  
──我並不想探聽你們的隱私。
  
蒲松雅本想這麼說,然而宋燾公的背影堵住了他的嘴巴,讓他什麼也沒說。
  
「該上去忙正事了。」
  
宋燾公繼續往上走,蒲松雅跟在他身後,心思從腳下的寶樹姥妖轉向不知其蹤的弟弟。
  
如果不能在時限前將人找回處理,那麼蒲松芳就會魔人化,引來天庭的追殺。蒲松雅不認為弟弟會不清楚這點,至少那名隨蒲松芳一起消失的女鬼應該清楚事情的嚴重性,那為什麼還要躲避自己與城隍府?
  
──阿芳,你現在在哪裡?打算做什麼?
  
蒲松雅緊握右手,感覺自己面前累積的問題就像眼前漆黑筆直的階梯般,看不到盡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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