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為花式滑冰界的傳奇,維克多對自己的魅力既有信心也十分善於運用,他能輕鬆感染全場的觀眾、征服計分的評審、安撫過度興奮的粉絲、唬弄火大的教練與後輩,讓素昧平生的人在迅速對自己產生好感,而原本就保持好感的人則陷入瘋狂。

然而維克多這項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才能兼自信,卻在和他人生第一個學生——勝生勇利——相遇夠,遭受重大的質疑與挑戰。

他能讓一整個冰場朝自己伸手、尖叫、大喊「維克多抱我」,為什麼沒辦法讓自己的學生放心靠近呢?

「老婆生日快樂!」

「優子生日快樂!」

「小優生日快樂!」

「生日快樂!」

「媽媽生日快樂!」

「又老一歲了!」

「要長皺紋了!」

「喂喂喂喂——」

附帶現場演奏的西班牙餐廳內響起一連串祝福與掌聲,聲音的中心是長谷津冰之城堡的女神、西郡家的年輕夫人西郡優子,外圍則是她的丈夫、三個孩子與朋友們。

雖然維克多和這家人只認識三個月不到,但憑借自家學生與西郡一家超過十年的交情,外加壽星與壽星女兒的偶像的身份仍被邀請為座上賓,和一大票認識、不認識的人一同鼓掌唱生日快樂歌。

不過儘管維克多是和勇利一起來的,在幾輪的合照、碰杯、贈送禮物、遞送餐點……種種會讓人起立坐下換座位的活動後,兩人不知不覺從並肩而坐變成分據長桌的兩端。

「勇利送什麼禮物給媽媽?」

「五年沒送要送五份喔。」

「連同我們的份是二十份」

「二、二十份?」

「空?流、流譜、流麗,不要亂說話!」

「加上爸爸的話就二十五份啦,哈哈哈!」

「老公!」

維克多遠遠望著勇利和西郡一家打鬧,雖然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,但是從三大三小時而皺眉時而大笑的表情,親暱地搭肩拍背的模樣,可以看出這六人的感情有多深厚,以及勇利有多自在。

——和我相處時完全不一樣呢。

維克多在心底低語,視線落在勇利的右手上,跟著那隻手一起抓起紙巾抹去流譜嘴角的鮮奶油,再極其流暢的抬起碰觸西郡的左臂,提醒對方服務生來上菜了。

作為一名以身體演繹音樂的表演者,維克多很清楚肢體語言比口說言語更真實也更具威力,因此當他想和某人拉近關係時,總是不嗇於以撫觸甚至擁抱表達善意。

他在面對勇利時也採用同樣的方法,而且鑑於對方是同性又長年仰慕自己,他在肢體語言示好上更是毫不手軟,無論是基本款的勾肩搭背、微笑招手,還是更進一步的撫手心挑下巴、貼臉夾碰嘴唇、抱枕頭邀共棉,幾乎將所有迷弟迷妹夢寐以求、不敢求的舉動全都做過不只一回。

然而維克多明明如此強烈、反覆的對勇利釋放「你可以放肆的親近我喔」的訊息,他的學生主動碰自己的次數仍少到一隻手就數得完。

為什麼會如此?是因為勇利天生就不喜歡和人有肢體接觸嗎?但是他明明能那麼自然的碰觸三胞胎、西郡、優子或美奈子等人,更別提去年在大獎賽決賽的賽後宴會上……

「維克多。」

優子的聲音將維克多拉回現實,她站在維克多右手邊,手裡端著裝有片狀的蘋果年輪蛋糕——今日的生日蛋糕——的白瓷盤,將盤子放到維克多面前:「你的份,請用。」

「謝謝。」

維克多拿起叉子切了一口蛋糕送入口中,眼睛一亮驚喜的道:「好吃!蘋果的酸和蛋糕的甜搭配得剛剛好,外鬆軟內多汁的口感也好新奇!」

「有合你的胃口就好。」

優子鬆一口氣,坐上維克多身邊的空位,慎重的低下頭道:「維克多,非常感謝你來到這裡。」

「我才要感謝妳邀請我,對不起,我沒有準備生日禮物。」

「我不是謝你來參加我的生日宴,再說你願意來就是最好的禮物了,我是謝……」

優子的目光飄向正被丈夫勾著脖子倒酒的勇利,溫柔的微笑道:「謝謝你來到日本,來到九州,來到勇利的身邊。」

維克多持叉子的手頓住,沒有回話而是靜靜等優子說下去。

「勇利三月回國時雖然沒有我想像中沮喪,然後也很快就決定要繼續當現役選手,不過感覺他還是有些迷惘和不安。」

優子收起笑容蹙眉道:「我雖然知道勇利在苦惱卻幫不上忙,如果他需要的是陪伴、鼓勵和支持,不管是多少我和勇利周圍的人都能給,可是勇利需要的不是這些,他需要的是花滑的方向和自信。」

「你們對他的愛與信賴,不足以讓他有自信和方向嗎?」維克多輕聲問。

「不能呢。」

優子垂下頭聳肩苦笑道:「我的滑冰技巧早就遠遠比不上勇利,藝術造詣和感性更不用說,而我的丈夫、勇利的家人在這方面也一樣。美奈子老師的藝術、舞蹈技巧是勝過勇利,不過芭蕾舞和花式滑冰畢竟有所差別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然後在自信這部份……別看勇利一副謙和的模樣,他對自己可是很苛刻的喔,旁人的讚美他都會先打個八折,然後如果是親友說的再打八折,明明已經是日本頂尖選手了,還老是認為自己是路邊的小石頭,沒辦法以自己為傲。」

優子歎一口氣,再恢復笑容看向維克多道:「但是你不一樣,你是勇利最喜歡的花滑選……不對,說是世上最喜歡、最欽慕的人都不為過,過去他比賽失利或訓練受挫折的時候,只要看著你的海報與影片就能打起精神,然後情緒低落時也一樣,一聊起你就會精神百倍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只要你待在這裡,待在勇利身邊,就能給勇利力量和自信。」

優子停頓片刻,伸手握住維克多的左手道:「維克多,謝謝你到來日本。」

維克多持叉的手微微收緊,頓了一下故作困擾地道:「雖然妳這麼說,但是勇利不怎麼親近我呢。」

優子擺擺手笑道:「那是在害羞啦,勇利很好強,越是喜歡的人就越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軟弱或難看的樣子,你是他從小喜歡到大的偶像,他當然會更緊張更放不開。」

「有能讓他迅速放鬆的方法嗎?」

「聊維克多的事……不過這招由本人來恐怕會適得其反。」

優子苦笑,湊近維克多低聲問:「對了維克多,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?」

「可以啊,妳想問什麼?」維克多微笑道。

「你為什麼會讓勇利跳Eros?」

「妳覺得勇利的Eros跳不好?」

「勇利跳的很好,比他過去所有曲目都好,只是……以勇利的性格和以往的表演風格,一般教練都會挑Agape給他吧?為什麼選Eros?」

「因為……」

維克多頓了一下,單手撐頭笑盈盈地望向優子問:「妳猜呢?」

優子鼻頭抽動一下差點噴血,押著鼻子思索片刻不確定的問:「想測試勇利的能力?還是單純一時興起?」

「都有。」

維克多微笑回答,既沒有說謊,但是也沒有說實話。

他之所以會將Eros交給勇利,有試探和一時興起的成份,但最主要還是基於大獎賽賽後宴會發生的事——不讓能在色氣上和克里斯抗衡的人跳Eros,簡直是暴殄天物。

作為從青少年時期就網羅各大花滑比賽獎項的人,維克多參加賽後宴會的次數多倒數不清,但鬧得如此歡騰的他還是頭一次遇到,腦袋裡的記憶即使隔了好幾個岳,還是和他手機中的影片照片一樣清晰。

一開始他是先聽見與會場氣氛不相合的饒舌音樂——大概是出自某人的手機——和大笑聲,好奇的尋聲音來到宴會中央時,尤里已經一臉殺氣地和勇利跳開了,自己則在短暫的驚愕後掏手機加入拍照錄影的行列。

不過這只是驚喜之夜的開端,勇利在饒舌音樂播畢,激越的鬥牛舞曲響起後拍著手走向維克多,眼底、臉上、舉手投足間都洋溢著灼人熱情。

這令維克多感到新奇,所以他接受了勇利的邀舞,最初勇利跳的是女步,自己則擔任領舞的男步,但在舞曲中段的某個面對面旋轉後,勇利忽然極為自然的扶上他的腰,由女步轉為男步。

維克多聽見周圍傳來抽氣聲,而自己也感到意外——就算不論資歷和年紀,以身高來說都該由他跳男步,不過這股意外很快就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喜悅。

勇利摟著維克多的腰,那張娃娃臉笑得如同得到全世界的財寶的人,然後每一個弓步、旋身、伸手或拉回都像在炫耀這份財寶,閃亮的棕瞳緊盯著與自己共舞的人,露骨的傳達自己的狂喜與渴望。

我想要你、你是我的、我只注視你一個人、留在我身邊……維克多能從勇利的視線、指尖、呼吸和舞步中清楚感受到這些情感,然後也理所當然的受到感染,放開顧慮與之共舞。

——和現在的勇利完全不一樣呢。

維克多於心中嘆息,他本以為勇利在見到自己後,會像那晚一樣熱情的撲上來,沒想到對方不只沒撲,還像開車一般保持安全距離,這實在是……

「媽媽,我可以再吃一塊蛋糕嗎?」

「我也要!」

「我也是!」

三胞胎在桌子另一端舉手發問,維克多的注意力也因此被引到該處,看見勇利紅著臉坐在三胞胎左手邊和西郡說話,天藍色的眼瞳頓時轉暗。

優子沒有注意到維克多的眼神流動,起身走向三胞胎道:「如果大家都吃過了就……」

「優子!」

維克多打斷優子,從椅子上站起來笑咪咪地道:「果然參加別人的生日派對卻沒帶禮物還是不太好,所以作為陪禮,就讓我表演一個節目吧。」

「在這裡表演?」優子問,斜前方的三胞胎眼睛一亮轉身翻找手機、相機和攝影機。

「沒錯,這裡有樂隊也有舞池,拜託一下應該可以。」

「拜託?你打算做什麼?」西郡皺眉問。

維克多笑而不答,走到位於長桌正前方的舞池前,將周圍的客人掃視一圈,來到坐在舞池右側,曾經找他要過簽名的女客人面前伸手微笑問:「能將你的披肩和胸針暫時借給我嗎?」

女客人雙頰一紅,毫不猶豫的將黑底綴銀穗的緞面披肩和玫瑰胸針脫下解下,交到維克多的手上。

維克多拿著披肩與胸針穿過舞池,和池子後方的樂隊低聲交談幾句後,回到舞池中央將緞面披肩繞至腰間,再以玫瑰胸針將披肩與自己的上衣別在一起。

樂隊在維克多別披肩時開始演奏,綿長的弦樂與管樂在餐廳的樑住間繚繞,某些對舞曲有涉獵的客人透過前奏認出這是什麼曲子,立刻睜大眼睛盯著舞池內的人。

維克多撥動腰上的披肩——此刻已經是他的裙襬——旋身,舉起雙手從自己的臉頰往下撫,腰臀同時應合著節奏擺動,冰藍色的眼瞳瞇起環顧全場,淡紅色的嘴唇噙著慵懶的微笑。

座位席傳來重疊的驚呼和不只一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,維克多踩這些聲響與樂隊鼓點往前走,踏著貓步來到長桌前,一腳彎曲一腳伸直畫半圓,伸直右手展開五指再緩緩收指。

「這是在做……」

西郡的問題問到一半就中斷,因為他被自己的十年好友,亦是維克多指尖所對之人——勇利——粗魯的推開。

維克多揚起嘴角,將指腹輕輕按上勇利的胸口,兩人一同看著對方慢步,然後在樂聲從悠揚轉為激烈的瞬間同進一步握著、扶上對方的手或腰。

旋轉、下腰、勾腳、甩頭、前進與後退,維克多任由勇利推遠再拉近,在節奏輕盈時四足快速交錯,音符緩慢時轉身背對自己的學生屈膝輕晃腰桿,感覺對方的氣息吹在頸窩,兩手穿過腋下順著身側滑下。

——那晚的勇利回來了。

顫慄感竄過維克多的背脊,他回頭瞥勇利一眼,作勢要往前遠離對方,不過剛走不到三步就被扣住手臂,迴旋一圈回到學生懷中,和燃著火焰的棕瞳四目相交。

維克多報以挑逗的淺笑,勾起腿靠上勇利的身側,在對方的帶動下再次旋過半個舞池。

有來日本真是太好了——維克多在心中如此低語,雖然此時的他尚不知道自己將會獲得與付出什麼。

※※※※

在優子的嚴格控管下,三胞胎未能將勇利和維克多跳探戈的影片傳上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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